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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滿城市的四面八方,每一小位置就有一百萬種氣味滿足人類的嗅覺。當中有幾種氣息像是一杯熱呼呼的可可,能讓他精神放鬆下來;除了老家樸實純粹的鄉土風情,因充滿著各種不同的書本,而混合成千上萬種紙質內頁紙糊氣味的書店也是其一。


無論身在何處,甚或正外地旅行,只要發現書店的身影,阿信都會不由自主的被吸引進去,像飛蛾撲火,當然書店不會置人於死地。每個國家,甚或每個地區的書店,都隱約藏身著該區性格表情的縮影。


或正因如此,書店往往給他一種在家閒暇一樣的舒適感,以至總讓他不知不覺地過度放鬆。

「…對了對了,昨天同事跟我說在西門町那邊新開了家很不錯吃的火鍋店,下次去試試吧。」

『好啊,你請客。』

「憑什麼?」

『啊,可多了,例如林北每次都載你回到家門前,或是每次都幫你外帶晚餐跟零食,或是幫你補充可樂…』

「夠了夠了,請就請吧…但是有條件。」

『什麼?』

「以後每次的藍莓蛋糕費用都由你負。」手機裡的聲音演變成一大串沒良心的國罵,他稍微揚起了唇角的弧線,幾不可聞「欸你薪金比我多一倍以上耶!」

不二良用手上的設計書籍碰了碰他,然後用眼神說著差不多該走了「…不跟你這個爛人計較,要出發了,先掛。」

『你那個品牌的事情啊?』

「嗯,跟衣服廠商會面。」

『喔,記著下次送我幾件穿喔,拜拜。』

「明明已經送了你好幾件…」機械式的嘟嘟聲硬生生打斷了他的抱怨。嘖嘖兩聲把手機塞回褲袋,阿信跟著早已往外走的品牌伙伴步出了書店。



「我看你恢復得挺快的嘛。」

「什麼?」柏油路旁汽車來來回回,引擎聲摩擦聲風聲人聲;繁忙的雜聲重疊又重?,他只能剛好聽清楚不二良的話。

「剛剛電話那頭的是新對象啊?今天第二通了耶。」

「嗄?」這次他可聽得非常清楚,疑問的情緒也隨之更滿溢。

「你跟對方說話時的語氣就是如此。」

「…拜託,剛剛那人是怪獸。」不二良當然知道怪獸是誰,他總是很樂意跟這位高中死黨分享在他身邊發生的各種趣事。


說著阿信轉頭對上了身旁人的注視,不二良原本就小的眼睛睜大至極限,眉間陷出了深坑,讓他的表情甚至有點猙獰。

「你常常跟他聊天嗎?」

「還好啦。」

「喔…」

「幹嘛?」九月的台北豔陽依然是熔爐蓋頂的程度,從離開冷氣過多的書店以來,暑氣就由頭頂開始一直加速灌至腳底,他覺得頭皮熱哄哄的,大概已經冒著白煙。而熱氣對於耐性是絕佳的消耗劑。

「嗯…好吧,我判斷錯誤。」移開了瞬間的對峙,先行者聳聳肩,對準前方的眸子突然活躍起來「喔喔我們到了。」不二良的厲害之處在於,總能趕及阿信發飆的邊緣前急煞轉彎,免去了不少次的火山爆發。

「…當然是錯的。」看著剛還在身旁的人已經衝上前去打開了跟廠商相約的咖啡廳的門,話音模糊循空氣前進不了多遠就靜止消失,餘迴只剩在他的腦海裡,如墨水墜下融入水中,飄浮蔓延,搖曳不定。





木門呯一聲低響,石頭說要去捷運站接一個老朋友來,怪獸問是誰他說保持神秘;關上了門的小店空間,剩下他們兩個人。

他現在才知道,這家店的面積真的很小很小,身在門旁的沙發,感覺一步之遙就是放置結他音響的盡頭,店內天花板本來就不高,他有點喘不過氣。



怪獸從冰箱拿了罐啤酒,順手開了音響,在沙發的左側坐下。喇叭震出轟然的搖滾樂,四周隨著波動微弱搖晃,近在趾尺的天頂模糊出殘影。水氣噴濺的開瓶,液體流經咽喉韻律的起伏,大腦鬆弛催眠的輕息。他的左耳如貓般靈敏。

「石頭是要帶什麼人回來啊?」

「…誰知道,他只說是今早才收到消息什麼的,又不肯說是誰。」

「喔。」嗓音混著一點斷續沙啞,每次喝了酒都是這樣。



他翻起擱在沙發旁的雜誌,他繼續喝著罐中物;他把重量都壓在椅背,他把頭躺到扶手上,一隻腳曲起踏在沙發上,碰到了他的身側。他們睨視彼此雙目。

「欸,你知道林北把卡帶放在哪了嗎?」

「…哪會知道啊,我又不知道你家什麼樣子,大概塞到某個箱子去了吧。」

「也是?…那天回到家林北就在想應該把它安置在哪,」怪獸似是若有所思的視線往上,面帶回想過往的笑意「最後把它放在大廳的CD櫃裡,在一排CD面前斜靠好,還挺配的。」這角度,能清楚看見由下巴一路經下顎線條延伸的鬍渣。

「你家CD櫃很大嗎?」

「也沒有…」

「有這個大嗎?」他指了指立在整面牆側的CD架。

「拜託這不是CD櫃是唱片行…下次你來我家看好了,幹嘛每次都是林北去你家。」

「喔,對耶,OK啊。」

橫行的節奏依然響徹每個角落,自中央灑下的暗黃色光暈,卻似是把周遭一切又壓低了一點,牆上的唱片海報都蒙上一層灰黃,樂手的歌聲到達耳膜前突然停步,感官漸漸含混不清。



眼角餘光有一金屬亮光劃出一軌,接連一聲清脆的頓響,他甚至能看見男人嘴角牽起得意的弧度,即使他還是看著手中的雜誌。又是接續下一首的一秒空檔,又是一時間的空白,突被抽空一切的荒蕪,與鴉雀無聲下的混亂對立無援。

他從褲袋掏出一顆暗紅色包裝的糖果。

「你在吃什麼?」

「同事從紐西蘭旅行回來的手信。」

「哦。」

「你要試嘛?滿好吃的耶。」說著他撕開包裝紙,拿出裡面乳白色的長條狀硬糖。

「說過多少次林北不吃甜的…」

「這個不會很甜啊。」

「你每次都這樣說…」

他皺著眉盯著躺在沙發上的男人,雙唇不自覺蔽了蔽,晃了晃手中的糖果「真的不試啊?」

「好吧好吧…」怪獸有點無力的撐起身子,然後向前傾了傾身。


他不知道男人會突然移近自己,他以為應該是用手拿走糖果。他不知道當男人跟自己如此貼近,吐息間交換的氣味會如此濃烈。他不知道當距離太窄,會把原本的混亂推向狂亂。

他下意識的縮了縮手。
他還是咬住了糖果。

時間赫然而止。他望向近在眼前的眸子,看到自己呆然的倒影,但那雙眼依然是深邃如黑夜的海水,縱使海面波動不斷,底下持續一層層穿不透的連綿。

他眨了眨眼,視線移向下方雙唇,輕咬著他還拿著的糖果。


怪獸伸手掐著他的手,引領著他拿下糖果,閉上雙眼,他能清楚看見閉起時捷毛的顫動。不自覺的跟著封閉視覺,感覺到一雙柔軟輕覆上他微啟的唇瓣。

兩雙微抖的相接之間,一陣電流般的痙攣來回於他們的理智,本來僅是貼著的唇緩緩的吸吮著彼此,輕得似是愛撫流連,小心奕奕。他嚐到啤酒氣味的清苦濕潤,唇上忽重轉輕的壓抑,下巴處扎人的鬍渣,不斷相觸的鼻樑,漸漸被捉緊的手掌,一下下重搥著心房可聞的跳動,越來越曖昧不清的控制…



一聲清晰的門把轉動,眼前的男人突然消失不見,五官的感覺一下子退去。
他以為自己被人從夢中硬扯回現實。掉在地上的糖果只咯咯了幾聲就靜止不動。

「怪獸,你看看誰來了。」身旁的人正坐著望向石頭,然後石頭身後走出一個素未謀面的人。

「瑪莎!」怪獸大叫,像是被嚇到一樣彈起身,大力拍了幾下那個叫瑪莎的人的肩膀「幹!你回來都不會通知一聲的啊!」

「媽的!好痛!你還是那麼白痴啊!我也是昨天才回到台灣而已啦…」瑪莎按著一直被打的地方怒視了怪獸一下,然後也拍了拍怪獸的手臂。

門前三個人打鬧嘈吵的說個沒完,直至石頭指著他說「瑪莎,這是我剛跟你提過的阿信。」他好像才驚覺自己是身在現實而不是在旁觀著什麼。

瑪莎看著他笑了笑「你好,我是瑪莎。」

「嗯,你好…石頭我下去買點東西,一會回來。」一把抓起背包,沒理會任何目光,忽視任何注視,他越過他們,走過長廊,跑下樓梯。

經過的景物全看不出形狀,他苦惱的用雙手抓了抓頭髮,暈眩的感覺遍佈侵占全身的感官,胸口的頓挫激烈無常。唇上的濕熱刺痛著他的神經,彷彿夢中的觸感不肯消散,倔強的停駐現實,混淆所有判斷能力。



大錯特錯。
錯誤在有了共犯的情況下,會相對相撞相擊,越演越烈,加速演變成罪惡;罪人們最甘之如飴的罪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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