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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已不能轟轟烈烈,就要舒舒服服的過世,這是他的人生宗旨。


那時候的他,每天都過得悠然自得,就算是其中必有的一點小波折也好,他自覺算是個知足的人。剛從工作了七年的雜誌社離開,跳槽到一間設計季刊當編輯,又比之前更輕鬆了一點。大概都能準時下班,然後會去電影院待個光影輪替,跟女友漫步都市,又或是回家繼續啃那停在半路的故事。每天早晨的星巴克中杯焦糖咖啡,是一種福氣,平凡的幸福。


他祈求,他想像,這種幸福可以長長久久。




那晚他難得地工作到半夜,公司只剩下他跟總編繼續埋首。總編是個女強人,能力非常出眾,做到這種位置好像還小他一兩歲,個性卻是個有點調皮任性的小女孩,配上秀氣玲瓏的外表跟一頭清爽的短髮,很得周遭人的喜愛,是個讓人不得不佩服的女生。


一個跟自己完全沒共通處的女生,也是他崇拜的對象。




手上的工作終於完成,收拾包包關掉電腦,他打算進房跟總編說一聲便回家,卻在門口碰到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比他矮了半個頭,對於首先注意到是這件事他實在很抱歉…但男人那自信跟氣勢凌人是不容忽視的;稍稍仰望的眼神而與之抬起的下巴,雙手插袋翻高了西裝邊的曲折,背挺得直直的走路姿態,都彰顯著男人的事業有成。

一問之下原來是來接總編下班的,成功男仕配上女強人…實在很門當戶對啊,他只感嘆了一下子,心思又很快飄到那本未完成的科幻小說。他跟男人交待了總編還沒下班,也打算順道跟她說辛苦了你的北鼻來了之類的,當他們差不多走到門口,男人卻叫住了他。


「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

「…呃?」他以同樣疑惑的眼神回望男人詢問著。

「溫尚翊,你呢?」對於男人伸出來的右手,他愣了愣,才想起他也還沒自我介紹。

「…陳信宏,可以叫我阿信。」他握上這位溫先生的手,很寬大,很溫暖,很結實的力度,彷彿表現著手的主人到底有多穩重可靠。


溫先生給他微微一笑,很柔和的濃度。他的記憶中,從沒這樣的一個男人出現過,不然他一定不會忘記的。努力的回想著卻徒勞無功,他也回以一個淺淺的笑容,粗框眼鏡下的雙目跟著彎成娥媺月。


「陳信宏…陳信宏…」對面的溫先生口中一直唸著他的名字,聲音低沉而磁性,似是唸著異邦的咒語,翻找著封塵己久的記憶。他們交握的手一直沒放過開,阿信開始感到一點點不好意思,頭也不自覺的緩緩下垂,視線隨之往下移向那束得完美無暇的深藍色絲質領帶。

「你高中讀哪一間?」

「嗯?師大附中啊。」對於高中的記憶已經久得只剩下幾個片段細節,到現在還有聯繫的高中的朋友也是五指可數。過去會隨歲月轉化為曾經甚或追憶,所以不老的青春…才顯得那麼珍貴。

「喔你是吉他社的阿信吧!」突然爆開的聲量讓阿信猛地抬頭直視著聲音源頭,前一秒那個成熟穩重的溫先生一瞬間被偷走了,眼前的他那睜圓雙眼張大口的誇張表情,跟他以太過歡樂的語調吐出的驚人內容,一切都快得讓阿信無所適從,眉頭皺成一團。

「就是那個美術班的,十次社課翹了八次,到了畢業吉他技術還是爛透了那個呆子!」…雖然他說得一點也沒錯,但突然被這個還搞不清楚是誰的男人如此形容自己,還是讓他的語氣不由自主的不爽起來。

「…你到底是誰。」阿信咪起眼打量著突然很沒禮貌的溫尚翊,那人還是一臉驚喜跟雀躍的對著他扯起過份陽光的笑容。

「你真的記不起林盃啊?果然是把吉他社當成回家社的人…」



自這位外表紳士的溫尚翊口中蹦出來的台語自稱,把腦中深處他以為不會再回想起的高中回憶都通通硬扯了出來,那殘舊且面積不大卻是坐擁200多社員的吉他社社辦,那把鮮黃色的電結他,那外盒裂痕越來越多的錄音帶,還有那位性格海派的台客…



「社…社長?」溫尚翊的笑意持續加深,像是初春的溫暖日光,閃耀,而不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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