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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怪獸又來找你去酒吧聊天啊…你們男人真的很愛打屁啊喝酒啊什麼的。」

「……嘿嘿,男人嘛,而且很難得碰到高中同學啊。」

來自總編一聽就顯然易見的抱怨語氣,他才知道怪獸一直用一堆爛藉口來解釋他們七天裡會一起出去玩一兩晚的原因。


怪獸駕車來接他時,他一如往常的拿書出來看,然後不經意的問了一下,只得到一句「女友不大喜歡我玩吉他」就被帶到曲子的話題上。



那晚他趁怪獸下去便利店的空檔向石頭打探,石頭嘖嘖的賤笑了兩下。

「怪獸愛死他女友了,當時他可是追了一年才追到手啊,女友希望他別太沉迷結他要專心事業,他就照辦了。在他帶你來之前已經有好一陣子沒來了,他說是那段時間比較忙,根本是為了討女友歡心嘛。」


所以我被利用了?

每次都會送他回家的怪獸一邊駕車還一邊哼著剛剛彈奏的音調,西裝外套被丟了在後座,食指隨著節奏一下一下敲打著方向盤,早己鬆掉的領帶虛弱的懸在領口下。



他想了想,還是算了,反正高興就好。





時間不留情的自彼道飛奔斜下,日子卻緩慢得像盤散沙。


那是星期六的早上,阿信昏沉沉中被幾下短促的鈴聲迫著撐開眼皮,睡意一直轟炸所剩無幾的清醒,無力的把躺在枕頭邊的手機翻出來,他花了幾分鐘才弄懂簡訊內容,發信人是他的女友。

別拖拖拉拉了,分手吧。



他用五分鐘換好衣服衝出門口坐上剛好停在不遠處的計程車。一路上他一直看著手機螢幕上簡單的九個字,無法撫心自問,是第幾次了?



意想不到的才按了幾下門鈴她就來開了門,毫無表情的站在玄關,看著他一臉狼狽。「你知道我們已多久沒見面了嗎?可笑的是,我只覺得可惜,並不想挽留了。」

他說了好幾次對不起,身驅始終不能自己。她臉上終於浮上表情,像是在禁區邊境揮別親朋的痛惜,她左手輕撫上阿信的臉頰,摸不到任何溫度。

「你說,我們不都一樣嗎?」




每一段感情,他都以自己的方式珍而重之,有由友情昇華成愛情,當然也有一拍即合電光火石。但每個結局總是如出一轍,女方會說他不夠關心,不懂體貼,而那其實都是他覺得必要的空間平衡。

他很怕被人纏,自然也不會去煩別人。
他很需要空間,自然也會讓別人有私人時間。


而結果總跟他說一切都是一廂情願。




從哪本書上讀到過,愛情是一場妥協。

他會說,愛情是一次心血來潮的旅行,而伴侶是解不開的糾纏契合。




不知不覺,阿信又晃到那黑色門板面前,窗口下方的白色英文字樣凌亂散佈,隨便得多麼親切。

「啊?怎麼自己摸上來了?」看到來者石頭稍微瞪大了雙眼,很快又回復平靜,掛上溫厚的微笑。

「…星期六沒什麼事做,突然想上來坐坐。」

「進來吧,但我有客人在,你先自己找事幹啊。」


阿信是第一次看到有客人在,看來石頭每次都會特地把聚會時間空出來。一位女生面向室內坐著,她一把長而黑亮的直髮都順著肩胛骨撥到前面去,只穿著黑色的幼肩帶內衣,露出白皙的肩膀跟背部。她的右肩下方以藍色墨線印著一幅草圖,稿線斷斷續續的,但仍看得出是以幾朵百合為主題的圖畫。畫像的約有一本小說封面的尺寸,應該不算是小面積吧,看來應該要畫很久。


在門旁邊的小沙發坐下,這是他平常欣賞演奏時坐的位置,軟軟的沙發一角,他喜歡微微側身把頭靠在沙發背上,邊看著吉他在眼前晃動,聽著音階在耳邊轟擊流行,邊小口啜著可樂。從沙發旁的小冰箱拿出一罐冰涼,這已成了他每次坐下後的指定動作。伸手進包包翻出最近剛開始看的書,打開夾著書籤的那兩頁。

慢慢投入書本的世界,現實的空曠越趁闊大而靜止,好像還能接收到外面的虛無。本來就比平常開得小聲的搖滾樂顯得模糊不清,唱片的嘶吼一團團聚於耳膜上,積成音符就被空隙接收,聽不出是哪個樂團的曲調。仍分辦得出石頭低沈而磁性的聲音,還有一把接在後頭的女聲。看來紋身期間要不時跟客人說說話,來分散對於疼痛的專注。擱在不遠處的小黃仍驕傲的閃現著它不褪的色澤。


他一行一行的理解著作者的世界觀,試著跟自己的思緒連繫濃縮。
細味著假日下午獨有的靜僻。




一聲夾雜著驚喜的輕呼,阿信自書上抬起頭。那位女客人正在鏡前觀望著肩背上新生的圖騰,口中不停讚嘆著石頭的技術,笑意在臉上燦爛盛開,微紅的眼眶浮著渾圓的水光。是三株聚散而綻放的百合,中間都接著微黃的花蕊。花瓣上點點分散的斑點,卻讓百合專屬的純潔更為清晰,是一股無暇的白,在某地揚眉吐氣。花莖在尾部集合成線,拉出連綿的弧度,優雅的收成燕尾。將恆久璀璨的眩目。他從不知道人類的身體竟能盛載如此生氣勃然的事物。


感到女生的視線對著自己,他有點手足無措的收起呆然,瞇眼對她微微一笑,說著很美呢,恭喜你。這是他的真心話。女生羞澀地點了點頭,輕聲回了句謝謝。於紋身覆上一層紗布保護著,她穿回白襯衫跟毛線外套,石頭把掛在衣物架上的名牌包遞回給她,把皺掉的半截裙拍順,原來是一名普通的上班族。一份藏在平凡深處不甘示弱,將永遠彰顯於她的右背上。




女生走了以後,阿信好奇的問了女生紋上百合的原因。

「咦?你剛剛沒聽到啊?她是為了紀念去世的奶奶而紋的。她非常地敬愛她的奶奶,這件事對她打擊非常大,但她不甘心時間總有一天會沖淡這份心情。」石頭靜靜的解釋著,手邊逐件的收拾紋身用具「她決心把這份尊敬永恆的刻在身上,百合是她奶奶在世時最愛的花。」

「對有過去的人而言,紋身是非常沉重的。但他們都是決定了要鼓起勇氣永遠面對這份重量,才會來找我。當然也有很多只是為了漂亮啦。」石頭說著縱縱肩,準備把用具拿到在後方的洗手盆清洗。

「呃,石頭,等一下,」阿信一把拉住了石頭的手肩,雙方的目光毫無阻隔「可以也幫我紋一個嗎?」

「什麼?」被拉住的人不禁提高了音量,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他「紋身?你?」

「嗯。」

「別一時衝動啊,後悔的人我看過太多了。」

「OK啦,」其實不過是突然滿腦脹著莫名其妙的衝動,但他覺得現在不紋,才真的會後悔。「總之我是決定了。」




想雕刻那時的情感狀態,像是對當下的心情定型處理,無論是那抹積聚的遺憾,那一重重的徨然不安,那層無法無天的快慰,更是那份深遂的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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