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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積跟一間小型甜品店差不多,不太大的一個長方形空間。陰黃濃郁的光線自頭頂有點過於華麗的燈罩撒下,跟四周簡約的擺設緩和互補得剛剛好。

中間一塊工作用的地方顯然易見,鏡子,小床架,幾張椅子,一堆排列整齊的紋身用具跟墨水,他首次親眼看到紋身用的器具,原來沒想像中那麼冷血無情,或許是這地方讓它們變得溫婉自然。跟進門前的預想截然不同的光景,也不能說完全相異,而是當中的質感屬熟稔謙厚而非叛離不諱。拒絕客人內進,卻歡送貴賓離開。牆紙是一張接一張的搖滾樂團唱片海報、包裝已訴說著經典的黑膠唱片,工作地的對牆兩個大櫃聳立到頂,塞滿了數不清的唱片,不同於唱片行的大量,是一種用心收藏,經歷豐歲而收納至今的寬大數量,難怪他們會如此友好…阿信讓石頭領著到一張圓椅坐下,靜靜觀望著身邊繁盛的一切。


然而本該在身旁的怪獸只一徑的向前走,彷如守候時機已久終可正大光明撲向獵物的野獸,目標明確得羨剎旁人。



盡頭處刻意設置一盞亮光佈下一圈明亮,立著幾把電吉他跟木吉他,還有音箱跟效果器散落一地,各種色彩粗幼的電線纏繞地面蔓藤攀附,化成聖靈佔領殿堂,圍繞出一份不可侵犯的絕對值。這裡是唯一的領地,只屬於一心想佔有它的人,然後他們站了上去,成了舞台。



男人一個勁脫下西裝鬆開領口再把手袖捲至肘部,甩動的髮尾揚起空氣中的微塵,餘光下散落無聲。俐落地拿起他的吉他,純熟得像是暫時離開身體的一部份終於歸位,低低頭舉起雙手,讓吉他背帶貼在肩膀,互相覓得最契合的地方。男人好比凝視著心愛的女性,左手輕托於弧線,右手細緻的撫摸著每一吋肌理伏線,由上而下由下而上,眼神沉溺得不收斂,視線從沒移開的打算,此刻的?點燃燒,一瞬永恆,絕無怨懟。懷抱中的它發亮復甦,回應著深切的思念,那片鮮黃絲毫不差,他的記憶彷彿跨越紀年越過眼前,回到真正屬於它的依歸。

「是有那麼掛念小黃啊?」石頭失笑的看著怪獸目中無人的行徑,意識有如石沉大海,永不翻身。

「林盃有多久沒找你就有多久沒碰它吧?」跟戀人間的囈語其實沒差吧?男人只一味的窺探著反光的琴身,目光的溫柔於表面停留,漣漪不斷。能殺死人的過度專注。

「那就先來一段SOLO吧!」石頭也在阿信旁坐下,一副靜待好戲的姿態。

收到指令一般,他為小黃插上音箱線跟效果器線,熟練地調了音,然後在毫無預警之下,他擦下了第一個音。


順理成章的身體擺動,他們一起融入了渾然忘我的節奏。男人閉上雙目迷失於超速的狂飆,衝動的探索,微皺起的眉宇發洩著不耐。每一個拖長的尾音處理,情不自禁的仰頭帶動著微啟的唇,汗珠不斷順流而下,懸在下巴形成水窪晃動。而後一下轉身,撥出墜地,才劃下微亮的弧線,下一秒又被周圍吸收。


怪獸無法分神注意到阿信的專注,石頭的理解,隨著不斷被濕透的恤衫,意識越發透明,情感越是橫衝直撞,不知去向。



吉他手與吉他,一生追求著如何結合,如何遠離,再結合。

當時的他青澀狂野,現在的他墮落迷醉,在演奏中無法阻止的散發著對吉他的熱切,對音樂的渴求,時間並沒令他們低頭,甚至仍強烈得叫人無法忽視。



不一樣的時間,不一樣的場所,不一樣的曲調,他終於看到了一樣的那個人,再不只是沉默無語的躺在磁帶上,跟他的MP3裡。

十年前的社團招生日,他因那人手中撥弄出的吉他音色而停下腳步,並遞上了吉他社的申請。然後他發現自己跟那程度距離太遠,而決定只在一旁默默欣賞。最後他鬼使神差的帶著錄音機進入成發會會場,而那片卡帶最近從新提醒他,從前的他曾如斯地迷戀著那把電吉他的所有,而崇拜著駕馭它的主人,與妒嫉只有一步之距。





自那晚起他們常常趁夜幕低垂聚在這小小的紋身店,談論著過去的妄為,撥弄著渺小的情結。


阿信喜歡看怪獸跟石頭結伴陶醉於演奏裡的畫面,那是在這裡獨有的面孔,因結他而純粹的情感,音樂中最真實的表現。阿信最愛聽他們創作的曲子,怪獸每次都會彈一段自創的SOLO,而石頭對很多不同外國知名樂團的曲調都非常熟練。從那個躺著卡帶的紙箱底翻出了好幾首阿信高中時作的曲,有一兩張還整首都填了詞,應該沒給任何人彈奏過。某次他帶來了給他們後,就成了每次聚會的指定曲目,阿信陸續把其他的也填上歌詞,偶爾會當上主唱。但他還是比較樂於坐在一旁靜觀他倆哥們時而契合偶而相撞的吉他聲。


在兩罐啤酒一罐可樂的碰撞聲中打屁,然後在一室歡鬧中拿起結他,在樂聲悠揚下享受子夜的時光,在激烈彈奏中狂吼放任的瞬間。阿信喜歡跟他們聊天的節奏,像是酷夏的高中藍球場般淋漓盡致。

一場化學實驗的粒子碰撞融合,不過是一星期最多兩次的聚會,一個月的相處,他們彷如高中後仍一直保持聯絡的死黨深交。



他的快樂如此簡單,卻是前所未有。


怪獸說是相逢恨晚,石頭解釋為上天自有安排,阿信卻覺得是命運跟他們開了一個十年的玩笑。




突如其來的甜美濃郁,尤如初吻必經的重蹈覆轍。
於是他任由淪陷侵蝕而不自覺,不受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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