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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使到了如今,他仍會多次回想整段記憶的每個細節,但始終沒法弄清楚到底是哪一點,哪一刻,哪一次的觸動,構成了現下這種無可救藥的狀況。



流水由南至北,洶湧於他擦身而過,清澈支離水底的風景拆解不完整,若水掩過臉眼瞳徒然緊閉,指尖探詢的觸感一而再辨認,惜實際恆常瞰不透。



他能肯定地說自己對怪獸的確從一開始就存有意想不到的崇拜之情,只因他永遠無法及得上的一手好結他,還有那從深處與音樂連繫的靈魂結合。所謂的從一開始是自高中社團招生那天起,但卻是到重遇怪獸後才真正了解藏在那觸不到的地方的情緒。

好像當年的他懵懂無知得什麼也搞不懂一樣。



但現在的自己,看來也沒怎麼長大過不是嗎?一直以來,他真的不懂。直至現在審視過去一切,也還是不懂。

只能周而復始,命運開始耍起了脾氣,拉著他團團轉。他只能暈頭轉向,卻無法抽離。






與前女友分手後,他的生活依然沒甚大變。

勉強說得上的轉變,大概是他跟怪獸石頭聚會的密度變少了,但仍有持續著,只是從一星期一次變成了一個月一兩次。長時間後必然迎來的冷靜。


還有他跟怪獸見面的次數變多了。也不能說是變多,而是從三人聚會變成了二人聚會的時間多了。有時是彼此都有想看的電影,但石頭除了要看店的時間,都說要跟他的漂亮老婆二人世界,怪獸會嘖嘖嘖幾聲,然後跟阿信說我們兩個去看好了別理這個白痴老公。看完會一起吃那家店的藍莓蛋糕…不對,是他一個人吃,然後怪獸喝咖啡。

又或是怪獸偶爾會拿著上次說要給他聽的歌到他家耗時間,也會來聽之前一起逛唱片行時覺得不錯而買下的CD,來時總會外帶晚餐或是阿信喜愛的食物,和阿信家冰箱絕不會出現的啤酒。可以說他跟怪獸變成了像是高中死黨般的關係,卻少了份青春獨有的張狂。



與不二良合辦的衣服品牌終於敲定一切,開設了網上商店,出來的成果頗不俗,讓他們兩人越來越有鬥志,迫不及待日以繼夜構思出更多新產品。

小腹上躺著小黃的隱約痛感早已不見蹤影,最初他甚至會忘了它的存在,在洗澡時才驚覺自己莫名其妙就弄了個紋身。此時他不禁會想,自己到底為了什麼才紋身的?但無論問多少次,他根本答不出來,久得已經習慣了小黃的存在,他也懶得跟自己追究了。




平穩步向死亡的人生,到此仍不偏不倚不徐不急。

時間在他的意識上,總是停滯不前,而現實卻在他身邊川流不息呼嘯而過,待他發現時,任何真實都似是離他越來越遠,而他總被迫著面對遠超他負荷的所有事。




每天回到公司後先去泡杯熱咖啡是他的習慣。那天他也照常的放下包包就拎著他的最喜歡的海綿寶寶杯子走向茶水間,在剛蒸好一杯然後放了兩塊方糖後,高跟鞋的交互踏地由遠至近響亮,總編也進來泡咖啡。互道了早安,他又繼續專注在咖啡的攪拌上,向左移動讓了個位置給她。

及頸的修臉髮型因底頭之姿遮去了她的臉蛋,側面的菱線牽引出兩片女性得天的豐唇。細瘦的手臂於粉色衫袖蓋掩下若隱若現活動著,咖啡機咕咕作響的運作,蒸氣凝成一滴滴略深帶有甘澀的玉露,聚於瓷底集成一杯清晨。

「…阿信啊。」

「嗯?」

「你今晚有空嗎?」

「…怎麼了?」

「想約你吃飯啊。」他睜圓了雙眼盯著依然沒從杯中物轉開視線的總編。

「不行啊怪獸會殺死我吧-」

「也會找他啦!」

「這樣啊?」

「…嗯。」

「OK啊。」

「那就約定今晚了啊。」

數算著,身為女友,就會有所謂的不安。


下午他收到怪獸的簡訊,她告訴你了嗎?他簡單的回了句,嗯,晚上見。不聊了,今天很忙。





跟總編一起下樓,理所當然的看到停泊在大廈門口那熟悉的銀白色車身,怪獸下了車對著他們笑了笑,為總編拉開副駕駛座的門,而他坐進了後座,意想不到的寬敞。不久後他就喊著累死了靠著窗閉了眼,聽到怪獸的一句你這隻大懶蟲。行駛中玻璃微弱的波動,前座傳來低頻率的交談聲,嗡嗡嗡,一切步出三千尺外,他沉入無夢一眠。



他們來到一家座位不多的日本料理店,雅致的佈局,日式的清俗簡撲,輕訴著江戶時代的歌謠。

「你們很常來這裡吃飯嗎?」

「沒有啊…我們也只來過一次而已,這裡刺身很新鮮的啊。我聽怪獸說你很喜歡吃日本料理,所以就決定來這邊了。」

「喔…還好啦。」

「其實他只要是可以下肚的什麼都OK啦。」隨著侍應一句謝謝後,是怪獸挑著眉刻意壓低聲線的總結,只壓低那麼一點點。

他伸手打開日式芥末的蓋子,隨便勾了一大團綠色黏醬丟到怪獸的醬油碟上。

「…喂那有人吃那麼多的!」還想繼續幫忙添加的手被毫不留情的巴了一下,他嘟嘟嘴忽略掉怪獸的怒視。總編用筷子拮走那對小碟來說明顯過大的芥末團上的小許,放到自己的醬油裡「我只要這麼一小點就好。」




刺身船來到的時候,已不似人形的綠色團狀物其中幾塊殘骸已經分屍到怪獸跟阿信的碟上,有一大團在交互傳遞中失足跌到桌子的中間,怪獸罵著他白痴邊用紙巾把那團混著醬油色的芥末清走。

「對了阿信,可以說一下你們高中時的事嗎?怪獸他平常都很少跟我說這些。」總編托著腮用帶點委屈的語氣閒話家常,怪獸以無奈的眼神看著她,順便夾了件三文魚放在她的盤子上。

「咦?但我跟他高中沒有很熟啊。」他也夾起一片三文魚沾了沾醬油整片放入口,甘甜鮮嫩的口感瞬間爆開「嗚啊…這三文魚也太好吃了吧。」

「但你們現在很要好啊。」

「我跟這混蛋沒有很熟啦。」這次是怪獸面帶微笑的踢了他一記。



之後的對話都在他跟怪獸時不時的打鬧中夾道而行,他有說到吉他社的事,但還是小心避開了會聯想到他跟怪獸石頭聚會的字眼話題。總編一直微笑和應著,適時嘿嘿笑出了聲,還會偶爾加入兩個男生的無聊吐槽。

無論如何,她依然靜悄悄的坐在面前,舉手投足間牽起一絲韻律感,五觀構成不落的微笑,眉宇間白晢的面容微波蕩漾。他第一次見識到何謂從內在散發出的賞心悅目。




結帳之前怪獸去了趟廁所,那個空檔總編似是積壓了一晚的情緒,喝了口不停冒出白煙的煎茶,她的吐露氣若遊絲,幽幽而遲緩「阿信…他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是我從沒見過的快樂。」

他倒是不驚訝,望著眼前低著頭的她,戀愛中的女人是最漂亮的「他看著你時,也是我從沒看過的溫柔啊,那種快樂是至高無上的。」帶上一臉笑意,嘴角抑揚陷落。總編終於抬起頭,花枝亂顫。





那晚他一夜無眠,半夜肚子餓去了便利店找東西吃,耳邊響起怪獸經常罵他是豬,貪吃鬼的聲音,於昏黃街燈下的窄巷低空盤踞,無聲的低吟處處。一片靜默下的天空掛著灰沉沉的厚雲,看不見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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